讲述了顾景舟在抗日战争时期及之后的生活与艺术经历。他先是在上海工作,后因公司老板问题回乡,经历生活困顿。后参与制作全国省级银行座谈会纪念壶,又与上海书画家交流合作,艺术视野得以扩展,还易名“景舟”,立志在紫砂艺术领域勇往直前。
抗日战争时期,因为紫砂行业的不景气,顾景舟曾于1942年赴上海就聘标准陶瓷公司,任雕塑制模室技师,工作是制翻模具。可一年不到,这家公司的老板因贩卖日货,遭到许多人的抵制,后又投靠汪伪,被派往外省任职,故很快将所聘人员陆续解聘。顾景舟在这年年底又回到家乡,继续抟陶谋食。
在上海标准陶瓷公司时,老板是重金礼聘,月薪有一百银元之多。据顾景舟的学生潘持平介绍说,他父亲其时在银行工作,月薪十块银元,可以养活六个人加一名保姆。可以想见此时的顾景舟的生活是较为宽松的。一人在沪,余暇仍专心做壶,不过此时的心境有了改变,因为生活已有薪金的基本保障,做壶是为了寄兴怡情,完全是艺术追求的一种表达方式,因此他刻了“自怡轩”、“自怡轩主人”的图章用在壶上,借以表达他在做壶时闲适自在的心情。
然而回到家乡后的情况就不妙了。此时的鼎蜀一带依然满目疮痍,民不聊生。人们饭都吃不饱,哪有闲钱去买茶壶。因此,顾景舟很快就陷入困顿之中,终日为生活而奔忙。这种饱一顿饥一顿、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的日子,让他刻骨铭心。这段时间他在抟坯做壶时,用了两方印章:“瘦萍”、“老萍”。萍者,飘泊不定,居无定所之谓也。究其实际年龄,其时顾景舟三十不到,但从“瘦萍”、“老萍”两印章可以看出他已经有浮生若梦、满目苍凉之感。由此也足见紫砂业的萧条到了何等地步!
艰苦抗战八年,中国人民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。紫砂业在绝境中苟延残喘。1946年下半年,全国农民银行拟在江苏省镇江召开全国省级银行第六次座谈会,决定定做会议纪念品紫砂茶壶一百把,并把此事交给了时任宜兴分行蜀山办事处主任的周志禄。当时紫砂生意萧条,茶壶销售相当困难,不少艺人闻讯都想揽下这笔生意,包括王寅春和程寿珍的儿子程盘根。与周志禄毗邻而居的徐祖纯先生经营紫砂壶,不费多少力气争得了这个差事,并把壶坯的制作任务交给了顾景舟。据徐祖纯回忆,大约每把法币若干元,自己得六成,顾景舟得四成。顾景舟完成壶坯交付徐祖纯,再由徐祖纯负责请人书画、刻字,原料和烧成风险也由徐祖纯负责。据周志禄先生回忆,每只壶坯的价格大约相当于一块多银元,这在当时是个不小的数目,因为当时不少紫砂高手有着相当水准的壶坯只卖毛把钱一只。
顾景舟其时因为进项日少,日子过得相当清苦,没有多作考虑便接受了定货。双方商定壶形为“仿鼓”,这是个传统产品,许多艺人都做过这个品种。周志禄要求采用汪宝根做的壶形为样。当时不少人做的“仿鼓”是平底式,而汪宝根在外形上做了改动,是“一捺底”式的。所谓“一捺底”,就是将壶底的中心点往上凸起,从外面看去,底部有个向内凹的弧线,感觉更柔和些。茶壶数目多,交货时间紧,顾景舟请同村的沈孝鹿帮忙做下手,协助自己完成这批任务。一个月后壶坏交付,徐祖纯请吴颐山的后人吴同构书写,著名陶刻艺人诸葛勋刻字。壶体一面是“座有兰言”四个隶字,另一面为小字:“全国省银行第六次座谈会纪念,江苏省农民银行、江苏省银行敬贺”,底款为顾景舟方印和闲章“足吾所好玩而老焉”。
茶壶实际做了一百一十把,交给银行一百把,内有两把用热蜡摩挲显现特别的光泽,是呈送给县农行行长沙凤伦和副经理的。多做的十把茶壶,五把归徐祖纯,五把归周志禄。
这是顾景舟一生惟一一次大批量制作茶壶。尽管后来在20世纪60年代紫砂工艺厂期间,他曾经出手过一批“为工农兵服务”的茶壶,但他只是亲手出样,量极少,且没有落款,没印记。徐祖纯先生生前为此特别指出,现在社会上流传的“仿古纪念壶”即由此而来。
顾景舟在忙过这个任务后,曾经数度往返宜兴、上海之间。有着相当厚实的古典文学素养,同时也爱好书画艺术的他,通过上海有名的铁画轩陶瓷店的老板戴相民(别字莲生,父为戴国宝),结交了一批在上海有影响的书画家,与他们交流切磋、合作,其中有江寒汀、吴湖帆、来楚生、谢稚柳等人。1948年顾景舟做了一件石瓢壶,就是由吴湖帆书画装饰的,正面为竹叶,另面书题:“寒生绿罇上,影人翠屏中。寒汀兄属,吴倩并题。”可见此壶是顾景舟与吴湖帆合作送给江寒汀的。在另一件石瓢壶上,吴湖帆也画了几片竹叶,款题是:“无客尽日静,有风终夜凉。药城兄属,吴倩并题。”
江寒汀(1903—1963年),江苏常熟人。十六岁从师学艺,精心研习宋、元以来各家各派的花鸟画。他笔下的花鸟虫鱼,无论是双勾填彩,还是没骨写意,都信手拈来,随意挥洒,栩栩如生,形成清秀逸雅、色彩明丽的风格。吴湖帆(1894—1968年),江苏苏州人。名倩,本名万,后名翼燕,字遹骏,号东庄,又号倩庵。他受家庭影响,自幼酷爱书画,起初从临摹清初“四王”人手,后受宋代董源、巨然、郭熙等影响,骨法用笔渐趋凝重,形成了秀丽丰腴、清俊雅逸的独特风格,对烟岚烘染、青绿山水尤其见长。谢稚柳(1909一1997年),江苏常州人。童年即从江南学者研读经史诗文,并临摹家藏古代绘画。三十二岁时赴敦煌研究古代壁画。通过对中国绘画艺术的深入研究,为提高他的书画鉴别能力和绘画技巧积累了渊博的学识和实践经验。他学古人不崇一家一派,而是兼收并蓄,各取所长,以创造自己绘画的新风貌。他的花鸟兼工带写,他的山水画墨彩交融,富有浓郁的诗意。著有《敦煌艺术著录》、《水墨画》、《朱耷》、《鱼饮诗章》、《鉴余杂稿》等。
这些书画家的年龄都比顾景舟大一二十岁,从艺时间也长,经验丰富,因此在与他们的交往中,顾景舟自然学到很多东西,艺术视野得到进一步扩展,艺术格调和创作思想也有所突破。此时他用印“荆南山樵”、“荆南壶隐”,大有以山人自居之态。
宜兴古名荆溪,荆南即是宜兴之南,而这个“之南”,是天目山余脉,山峦叠嶂,有均山、楚山、象牙山、团山,鼎蜀镇上亦有黄龙山和青龙山。他两耳不闻世事,只在紫砂壶艺的天地里耕耘,自得其乐。然而,隐于壶中世界凭手艺吃饭的他还得为生计奔走。由此,他用过一枚闲章,叫“得一日闲为吾福”,用在这段时间的作品上,从中可以看出他忙碌的辛苦。他的这种生活状态,在他仿刻著名金石家邓石如的一方印章“足吾所好玩而老焉”上,有更充分的印证。斯年三十出头的他,把紫砂壶艺作为人生爱好无疑是难得的,但他还远不到古人所说的不惑之年,更非知天命之时,所谓“老焉”的喟叹,自然是不无矜持的一种心态的流露。
以顾景舟用印的情况去揣摩他当时的状况,可知他一方面抟壶得趣,乐此不疲,另一方面却又奔走辛苦,在这样周而复始的循环往复中,度过一年又一年的时光岁月。
从他与上海诸多书画家合作的细节来推敲,他到上海是带着茶壶和壶坯去的,一方面是向经营紫砂细货的商店出售茶壶,同时也在店老板的引领下请书画家与之合作,请他们在壶坯上进行书画装饰。不论是到福佑路上的陶瓷店还是直接拜望画家,不少时候他是让自己的弟弟陪着的。他的胞弟顾陆洲毕业于宜兴中学窑业科,后辗转到上海闸北电瓷厂工作。他一直记得哥哥带着他,在原铁画轩老板戴相民的陪同下,一起看望江寒汀的情景。说来也巧,那次登门适逢京剧名角盖叫天的公子张二鹏先生也在座,并由此认识,此后张二鹏先生还专程到宜兴紫砂工艺厂去购买顾景舟的“仿鼓”茶壶。
1948年秋天前后,顾景洲易名景舟,意为自己艺海中的一叶小舟。他曾这样解释说:“艺海一舟,即是把自己的命运随着艺海的一舟而搏击,不停息,勇往直前。”他把自己的一生与紫砂艺术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,并在这个领域勇往直前。”他把自己的一生与紫砂艺术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,并在这个领域勇往直前。
本文内容取自 “徐秀棠 山谷 著 《紫砂泰斗 顾景舟》 上海书画出版社 2013年4月第1版”